艾莉丝·安德列夫娜·诺维科娃从小就显得与同龄的女孩子们格格不入。当其他女孩子玩洋娃娃的时候,艾莉丝在和男孩们摆弄玩具枪和祖先留下的空壳子弹;当其他女孩们在家里学习纺织时,艾莉丝总是背着织工老师,顺着二层阁楼的窗户爬出去,穿上男装和牛仔裤,跟着镇上的男孩子到田里捉鱼,弄得满身都是泥水,有时还夹杂着牛蒡。每当她这样回到家中的时候,总免不了父母的一顿责骂,甚至连温柔的织工安娜也会看不下去这一切。尽管这样,艾莉丝却认为这无关紧要。
这天,艾莉丝从朱可夫那里借来50颗他祖父留下的弹壳,亲自画了一张设计图,带着它们到机焊厂找到焊工阿尔乔姆,由他焊制成成品,然后带到伙伴那里去。阿尔乔姆遵照着艾莉丝的图纸用弹壳做了个坦克模型,上面还有个玻璃做的红星图章,在灯光的照着下折射着光芒。
“嘿!这太酷了。”帕维尔·朱可夫说。
“是啊。在军械方面,你简直是天才。”谢尔盖也说。“伙计,如果你是男的该多好呵。这样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地一起玩了!”
艾莉丝突然陷入了沉思,她凝视着河岸上的天空,蓝色的瞳孔映着天上的白云。
“我最大的梦想,就是做一个男孩,像你们这样,不必去穿着碍事的裙子,以及去保持那无关紧要的礼节。我是说,这一切都太糟糕了。”艾莉丝停顿了一下,望着草丛里飞行的牛虻,叹了口气,说,“可惜,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决定自己是谁……”
“不如这样吧。!”谢尔盖打断说,“以后我们就叫你‘老兄’吧,如何?以及你的名字,我们叫你‘阿廖沙·安德烈伊奇老兄’!”
“听起来不错!”阿廖沙老兄高兴地笑了起来,他接受了这个新名字。“以后我就再也不是艾莉丝了,我是阿廖沙!”阿廖沙像兄弟一样拥抱了谢尔盖。
从这以后,“阿廖沙老兄”成了朋友们对艾莉丝的新称呼。过了几年,阿廖沙上了小学,“他”总是将自己上的签名改为“阿廖沙·安德烈伊奇·诺维科夫”。甚至剪短头发,用假发在家里蒙过父母。这一切伪造行为都进行得一帆风顺。直到他进入了中学,他人生中最大的苦恼来到了。
那个早上,阿廖沙像平日一样起来,可是忽然间——是的,有趣的生活正是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组成的,可这次它来得有些不巧。忽然间,阿廖沙明显地感觉自己的胸部有些胀痛——青春期发育开始了,如同猛兽般在袭击他的身体。
阿廖沙用绷带紧紧地缠住自己的胸部,试图阻止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。但随着时间,他的身体变得纤细,皮肤变得白皙。与男生们相比,显得弱不禁风;胸部的压迫感和刺痛也使得他难以呼吸。还有那难于启齿的生理周期,每个月都来摧残他的身体……阿廖沙常常因自己的变化感到焦虑,害怕。忍受着这一切,他勉强度过了两年在中学时光。直到捷尔任斯基老师注意到他的异常和苦恼。
“亲爱的,你有什么不舒服吗?”捷尔任斯基问道。
阿廖沙将这一切都告诉了老师。
“孩子。我想,德莫夫医生会帮助你的。”捷尔任斯基答道,“他有解决这方面问题的经验,到了周六,请你留下。”
阿廖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。他看着老师,露出了微笑,“谢谢您!先生。也谢谢德莫夫医生。”
到了周六,德莫夫来了。他先为阿廖沙做了一些测试,然后对照模板诊断起来,最后得出了结论。
“孩子,看起来你正在承受性别认知障碍,这是一种少见的心理疾病,在俄罗斯的发病率约为千分之0.125。也就是说,八千人中会有一个。”德莫夫说,“如果你想逆转身体发育,办法是有的。不过,我担心你的父母不能接受……”
“没关系!我自有办法。”阿廖沙兴奋得几乎跳到了桌子上。
“不过,请不要让你的父母责怪我呵。另外,祝你好运!”德莫夫答道。叫他的助手从药房开出了三盒雄性激素充剂。
“这些药物是促进男性发育的,但请严格按照说明服用,过多或过少都会伤害你的身体!”
德莫夫说着,脸色变得苍白。他开了药,和助手匆忙地走了。阿廖沙度过了他中学时期的最快乐的一天。直到夜晚,他在睡前吃了一片药,怀着兴奋的心情入睡了。一周过后,他的脸上已经长出胡须,肌肉也变得有力了,说话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。他还加入了足球校队,拿下了一个又一个冠军。走在路上,太阳就像是与捉迷藏,时而躲在树后,时而照在他的脸上。阿廖沙做到了!他的身体终于向他投降了。阿廖沙亲自出马,征服了自己最大的敌人。
俄历新年到了,阿廖沙也毕了业,回到家乡。他穿着风衣,不舍地刮掉了胡子。在雪中,他高大的身影就像车臣的青年一样,假发已掩盖不住他阳刚的面孔。到了家门口,已经是深夜了,但灯光却反常地在亮着。
“我回来了!”没有人应答。阿廖沙走进了家,他的卧室变得混乱不堪,父母在面无表情地阅读着药品说明书。母亲见到了阿廖沙,脸上的青筋突起,径直冲了过来。
“你对得起我们对你的养育吗?我的艾莉丝,阿廖沙和你有什么相干?这里只有艾莉丝,没有什么阿廖沙不阿廖沙!”母亲哭喊道。父亲将阿廖沙绑在椅子上。
“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俄罗斯乡下男孩而已,为什么你们要让事情变得这么难办呢?”
“够了,我们想让你当个正常人,当个乖女儿,我们又做错什么了呢?我们抚养你到这么大,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们的感受?”父亲将一剂雌二醇和雄激素的拮抗剂注入阿廖沙的手臂。绝望的眼泪从阿廖沙的眼里流出,失去雄性激素,他的肌肉会退化,再也踢不了足球了。他停止了抵抗,父母将他抬到了床上。
“晚安,孩子,我们是为了你好。”父母为阿廖沙换了睡衣,剪碎了他的男装,反锁了卧室,关了灯。
过了许久,父母已经睡熟了。听着墙外父亲的呼噜声,阿廖沙忍着身上的疼痛站了起来。他隐约感到胸前那恼人的胀痛又出现了。阿廖沙打开了儿时常去的阁楼窗户,跳了出去,像一只从草尖上飞掠的牛虻。但这次,他没再像儿时那样从缓冲垫上笑着爬起。他死了,在俄罗斯的大年夜里,鲜血染红了雪地,一直蔓延到院墙,直到凛冬寒风冻结了他的血。
阁楼里,卧室里,主人已经不在了,而一切事物照旧在那里存在着。顺着刚刚打开的窗,月光照进房间里,抚摸着主人的遗物,抚摸着那张空旷的床。还有床上仍没看完的一本书,和书上用铅笔标注了的诗句。
“无论我活着,还是我死去。我都是一只牛虻,快乐地飞来飞去。”
2022年3月11日
本文使用 CC-BY 4.0 许可,内容改编自作者亲身经历的真实事件